村里人虽然一年四季都在地里忙,面朝黄土背朝天,成日苦劳苦作,但逢工休、晌午、雨 雪天,也有一些空余的时间。这时候,大家除了猫在坑头上睡大觉,蹲在树底下吧嗒烟之外, 也有一些文体娱乐活动。村里穷困落后,自然没有城里那种高级娱乐场所,唯一可娱乐的活动 便是下棋了。棋也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土棋,什么四斜、五虎、大六、跳七等。下这种土棋十 分实惠和简单,只需在地上一蹲,用手指画上几个方格做棋盘就成了。棋子儿更是可以就地取 材,石子儿、草棍儿、树叶儿甚至羊粪蛋儿都成。 母亲教书的那个村里的人,人人都会下这种土棋,只要一有空闲,大家便各自寻一个对 手,在地上一蹲便下起来。地垅里、荫晾下、碾道里,一对一双,都下得如痴如醉、兴味盎 然。在这些棋手中,有一个独臂老汉下得最精,一村人都跟他比试过,可还没有谁能赢他。这 个独臂老汉叫树祥,六十来岁,干瘦,下巴上一撮黄黄的山羊胡子,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常 常很精明地闪着光。因为丢了一条胳膊,干不了庄稼活,便成日在家里闲着。于是,每天一吃 过早饭,他就叼一支长长的烟袋杆儿,到处去寻人下这种土棋。那时候生产队还没解散,大家 天天都要到地里去劳动,空闲的时候并不多,老汉往往转上半天也寻不到一个对手,这时候他 就喜欢到我们家来,跟我父亲过过招。 我父亲是吃工资的国家干部,在公社税务所工作,工作较松闲,节假日、星期天,或出完 了差之后,都在家里呆着,老汉就央了父亲跟他下。两人下棋的地方就是我家的小院子,那院 子的地面干硬干硬,这独臂老汉的手就象把铁刷子,刷刷几下就把棋盘清楚地画出来。与这老 汉下棋,父亲自然不是对手,常常棋子儿还没摆完,就已明显地看出了败局。下几盘输几盘, 父亲就没情绪了,悻悻地说:这种破棋有什么下头?敢不敢跟我下象棋?说着进屋捧出个铁匣 子,把一副咔咔响的枣木象棋亮给老头看。那老头从来没下过象棋,甚至还没见过象棋什么样 子,立在那里怔了半天,便羞惭地溜走了。这之后,父亲原以为老头不会再寻他下棋了,没想 到第二天,他竟又探头探脑地进了门。一见父亲,他谦恭地凑上来,讪讪地求父亲教他学下象 棋。那时父亲也成日在家闲得慌,又想在老头面前显摆显摆自已的本事,就痛快地应了下来。 没过几日,那老头不仅学会了下象棋,而且还把学到的弈技极快地传授给了村里人。后来父亲 在村巷里走,就常见他摆一副泥捏的象棋与村里人对弈,楚河汉界、跃马挥车,博杀得十分酣 畅和激烈。与村里人对弈,当然还是老头赢,父亲每每见他赢棋后那一脸得意的样子,就会忍 不住嘲笑半天。 父亲虽然嘲笑那独臂老头,但自已的弈技也并不怎么高明。父亲工作的税务所门口有条 街,街对面有棵老槐树,树下经常坐着个瘸腿老汉摆着棋摊招人下棋,父亲上班没什么事干 时,就到那棋摊上跟那老汉下几盘。不知那老汉手段厉害, 还是父亲弈技不精,两人不知下 过多少盘,父亲还从没有赢过,有时老汉让出一个车马炮,父亲还是输。自从教会那独臂老汉 下象棋,父亲就不再跟那瘸腿老汉下了,上来棋瘾手痒了,他就回家找那独臂老汉下几盘。 那独臂老汉的棋艺毕竟是父亲传授的,父亲向他挑战,他总是怯怯的不敢响应,常常推拖 半天才勉强上阵。每回对弈,自然是以老汉的失败而告结束。这时候,那老头便会自嘲地摇摇 头说:不行不行,徒弟怎么能赢得了师傅呢!然后忙忙地走掉了。望着老头远去的背影,父亲 则会挺高了胸脯,透出一脸的骄傲来。 母亲教书的村离父亲工作的公社驻地约十里地,一个星期父亲要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单位 里。有一天父亲在公社驻地的街上走,见那瘸腿老汉摆的棋摊上围了一大堆人在那里观战,一 个个兴致勃勃的。父亲知道准是老汉遇上对手了,便也忍不住走过去看。从人缝中挤进去一 看,父亲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与这瘸腿老汉对奕的竟是那个独臂老汉。两人显然已搏杀多时 了,棋盘上只剩下一副残局。瘸腿老汉执红,独臂老汉执黑,两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几个回 合下来,红方终于支撑不往了,眼看黑方大车一挥就要捣向后宫,瘸腿老汉忙拐着一条瘸腿立 了起来,拱一拱手道:高手留情,本人已输两盘了,这一盘就送我个面子,算和了吧?独臂老 汉听罢站了起来,也拱一拱那只独手道:和了就和了吧。说着挤出人群匆匆地走了。望着独臂 老汉的背影,这时候的父亲早变成了木鸡。
下象棋
棋魂634 2003-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