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鸣啾啾，溪声潺潺，竹楼里满是山谷中的草木芬芳。窗牖前的百晓生深吸一口
气，不禁惬意的笑了。
    百晓生从远处的翠树林泉间收回视线，转过身来。屋内的茶几上一盘象棋已然摆好，红黑
两色的棋子分界而屹，层次分明，隐然有山川林壑之致。今天是百晓生两个弟子满师的日子，
一会儿他们就要过来辞师远行。
    院外响起叩扉之声，他们来了。真是两个出色的少年，稷下小生活泼跳脱，一脸的聪明。
庄生晓梦相对沉稳一些，但眼神中流露着掩饰不住的锋芒。百晓生看着眼前这两个心爱的弟
子，脸上又浮现出微笑。百晓生说道：“时至今日你们的棋艺已有小成，此番下山意欲何
往？”
    稷下小生答道：“听说京城的联众山庄高手很多，我和师弟商量过了，打算先去那里见识
见识。”百晓生闻言点头，说道：“联众风云集会，确实是磨练棋艺的好地方。这次你们走后
为师也要出山远游，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今天你们就在这里对弈一局，也算给我留下一个纪念
吧。”
    二人在棋枰前坐定，庄生晓梦入门稍晚，于是拿了先行的一方。庄生闻听老师适才之言说
得郑重，知道此局不同寻常，心中有不敢半点怠慢，坐下后并不急于走子，而是低垂双目，两
手抚膝，培养意气。稷下小生起身沏了三盏香茗，第一盏先敬给老师，然后在自己座前放了一
盏，第三盏放在师弟的面前。庄生躬身施礼，说道：“谢谢师哥。”接着又是半晌不动，过了
良久，庄生方始抬起头来，双目中精光闪动，躬身又施一礼，拈起棋子，啪的一声脆响，落子
入枰。
    稷下小生是情绪型棋手，棋风猛鹫，对手越是强大就越能激发起他的斗志，对手越是认真
他也就越有凌虐的兴趣。此时稷下小生心头充满了战斗的渴望，杀气充盈的象鼓荡的风帆，棋
局就这样在一片惊涛骇浪中开始了……

    这盘棋稷下小生虽持后手，但开局伊始便针锋相对，步步争先，半点也不肯退让，局势犬
牙交错，凶险异常，百晓生旁坐观战，不由得也是神色凝重，暗自称奇。竹楼中只闻棋子交互
落盘之声，铿然如兵刃相交。说话间数十着已过，棋盘上双方的棋子剑拔弩张，各自相持，看
来一场连续大兑子在所难免，兑子后双方子力折损殆尽，势必成和了。
    百晓生见两位少年的棋着异彩纷呈，两无错漏，棋局渐趋和势，不禁面露喜色，暗自嘉
许。庄生晓梦一直僵硬的身形也松弛下来，伸手端起了茶盏。此时正该稷下小生走子，稷下小
生目视棋枰，紧抿双唇，刚才的激战已然完全把他带入了一个狂戾的境界。偶然抬头看一眼庄
生，就象看到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眼神异常冷酷，这种表情让多年来与他朝夕相处的庄生感到
非常的陌生。接着稷下小生走出的棋着更是令庄生大吃一惊，稷下小生没有选择兑子，他选择
的是弃子。
    稷下小生思虑有倾，毅然弃炮打掉了庄生的底士，接着调动子力倾巢而出，强攻王城。这
完全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拼命打法，一时间庄生将府周围车驰马啸，狂涛拍岸。百晓生皱了一下
眉头，他知道这盘棋不论稷下小生是否得手，这都将不再是一局自然完美的棋局。
    当稷下小生放出胜负手之后，庄生吃了一惊，这路变化虽然事先他已注意到了，但他认为
对方的攻势并不成熟，未可足虑，没想到现在师兄真的使了出来。“隐藏的危险比现实中的危
险更为可怕。”这是他时时用来警醒自己的一句话，尤其是面临选择的时候。师兄为什么会这
样走？我到底漏算了一些什么……

    庄生将局势又仔细的审视了一遍，完全看清了棋局的走势。对方弃子之后会产生两路非常
隐蔽圈套，应对稍有失误，就很容易出危险。但如果自己制形扼要，布子协防，己方多子发展
下去前景乐观。隐藏的危险一旦被发现并被妥善防范也就不再成为危险，看来稷下小生过于自
负了。庄生年纪虽轻，但已达天下一流高手的境界。高手之间对弈，对方运用的欺着一旦落
空，必然会遭到对手的严厉追究。
    庄生局势稳定之后便分兵开始反攻，稷下小生屯师坚城，后防空虚，眼看要守不住了。稷
下小生知道如果这时撤兵回防，那就等于宣告失败，棋下到这个份上也没别的路好走，只有硬
着头皮对杀。下面就是庄生晓梦表演的时候了，庄生施展出一连串类似古谱的精妙杀着，令棋
局嘎然而止，稷下小生输了。
    棋盘前的两位少年寂然不动，稷下小生面色阴沉，庄生晓梦竟是也一脸的萧然，赢棋对他
来说好象是件痛苦的事情。百晓生让庄生收了棋子，只留下空空的棋枰。说道：“象棋之道并
不在胜负，修练棋艺的目的在于修炼人品。你们远行在即，今天为师就再考你们最后一个问
题，看看你们对棋道的领悟。在天下的所有棋盘上都藏着一个字，这个字也正表现了象棋的喻
义，你们看看这个字是什么。”
    稷下小生低头看着棋盘，盘上经纬纵横，空无一物，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的棋局，在
他看来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赢棋，要想赢棋就必须要有锋利的杀着，稷下小生决定抓紧时间把红
云道士所著的《杀着宝典》的最后五十页读完，相信到时候庄生一定抵挡不了自己的棋锋。想
到这里稷下小生心胸陡然一宽，说道：“无杀不成棋，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象棋的话我选择
杀。”百晓生点点头，转头注视庄生。庄生喃喃说道：“让弟子想想。”
    庄生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墙壁上老师所书的一幅字上。打横是隶书的“棋入境”三字，两
侧配有一幅对联：“红黑不墨千秋画，纵横无弦万古琴。”庄生木讷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
容，他说：“刚才我和师哥的那盘棋本是和局，但师哥强求取胜，以致落败，看来下棋不能背
局势而强胜，逆棋形而妄杀，还是顺其自然最好。棋盘上的字以弟子看是个和字。”百晓生点
头称许，对稷下小生说道：“你心思机敏，本来是难得的棋才，但一味好强斗狠，不留余地，
这样下棋很难达到象棋最高的境界。你以后要多向你师弟学习，把眼光看远一点，为人再宽和
一些才好。”稷下小生似有所悟，低头不言。
    百晓生抬头看看天色，对两位弟子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上路吧，外面的世界人
心难测，凡事要想开些，不妨都当做是棋局上的闲争罢了。”两位少年拜辞了老师，携手而
行。百晓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下依依难舍。端起茶盏，这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百晓生
不禁笑了，心想茶盏即空，枰前亦空，棋盘上哪有敌我，何来胜负。世间又哪里有过这间竹
楼，竹楼中又何时有过两位对弈的少年和一个观棋的老人。即是一切皆无，棋盘上哪里又会有
什么字呐。
 
    正是
    本来诸相皆非相
    且住无余却有余
    言后忘言一时了
    棋外说棋两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