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是我认识的棋友中棋力最高、听力最差的一位。他自幼学弈，苦心孤诣，两耳不闻窗
外事，十年磨一剑，终于成为称雄一方的高手。

    我和他就是在一次次激烈的交锋中相识、熟悉的。有一回比赛，我顺风满帆，眼看要冲顶
成功，了却多年夙愿，不想关键时刻却触了他这块暗礁，折戟沉沙。夺冠的豪情就淹没在他狡
黠的眼神中了。于是在我看来，他就像一座耸立的高山，让我难以逾越。如何能战而胜之，已
成为我象棋生涯的重中之重，远比研习大师棋谱更重要、更现实。

    不过，提到他的听力，却有一段不堪回首、令人唏嘘的旧事。

    在乐乐六岁那年，偶患小痒，家长便带他去打针。不巧的是，他们碰到一位正在一心二用
的医师。大概其人正在窥视小护士的窈窕身段，或者构思红包拿来之类的课题，竟然鬼使神差
抓错了药。可怜小乐乐美妙如歌的童年就此断送在庸医手下，声音离他渐行渐远，最终世界陷
入死一般的沉寂……小乐乐，你能听到父母无助的叹息和自己绝望的哭喊吗？后来，乐乐弃学
从弈，凭借残余的听力和超人的智力，踏上漫漫的象棋之旅。

    在美好的象棋世界里，乐乐重温着听觉的幸福。雨打风吹、虫鸣鸟叫虽然很朦胧，但他能
清楚地听到楚河汉界上车水马龙的欢腾、棋子敲击时清脆醉人的韵律，能听到战胜大师后众人
的赞赏、捧起奖杯时朋友的祝福……他就像庄子笔下的大鹏，在这个思维天地里尽情地惊涛拍
岸，逍遥自在地穿越茫茫时空。这里没有缺陷的遗憾，只有追求完美的激情。

    有时候，他又像一条呜咽的小河，绵绵地诉说心底的忧伤，还有梦幻一般缥缈的情思。

    那年我们同住在乐山大佛旁侧的宾馆，凭窗远眺，只见三江交汇，树木蓊郁，令人神清气
爽，如羽化而登仙。每天早晨，我都是在乐乐的歌声中醒来的。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学会唱歌，
旋律很奇怪，七上八下，象心电图似的。不过歌词还算不错：

    一见钟情不隐藏，
    两颗心才不寂寞，
    三生三世我都愿守在有你的地方。

    他的歌声如泣如诉，凄厉幽怨，简直要让满山草树动容。这倒无所谓，我最担心耳根清静
的大佛因此生出凡心俗念，那我们的文化遗产损失就大了。（阿弥陀佛！）

    这首歌是唱给小雪的。小雪是他最好的网友。身处人间天堂的女孩，按我的猜测，应该是
皮肤白白的、身材俏俏的、语气软软的，不像我们黄土坡上的婆姨这般英姿飒爽、粗犷豪放。
可惜没有亲见。（忘记提及，乐乐也是网名，真名不便说出，见谅）

    网络带给现代文明的一大变化就是出现了这样一种人：他们蜗牛一般坐在电脑前，疯狂地
敲打着键盘，神情木然地看着屏幕，间或傻笑以及傻哭。乐乐和小雪均应算在此列。他们日复
一日用手指和眼睛交流，他说北国的飘雪，她就说江南的鱼米；他说下棋的静谧，她就说蹦迪
的灵动；他说孤独的痛苦，她就说想念的幸福。每天见面就像久别重逢，分手下线又像生离死
别。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种方式再适合乐乐不过了，平时与人交流甚少，聊天对人对己都
是折磨，这下好了，可以畅所欲言又能洗耳恭听了，难怪乐乐为伊消得人憔悴。可是，小雪愿
意接受这种无言的结局吗？到一定程度后就该有所进展啊。不管怎样，他们用这种方式见证着
“色即是空”这句名言。圣诞节双方还互寄了礼物，好像真的要飞翔在缘分天空啦！

    但我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果然小雪要和乐乐电话联系，本来这种要求应该男士提出，小
雪能这样已经很叛逆了。可是给乐乐留下电话，他不打；问他的电话，他又不说。小雪不知道
乐乐的苦衷，能不疑窦丛生？人间天堂的女孩就没有小脾气了吗？非也，普天下的女子皆如
此。就这样红颜一怒，从网上没了芳踪。只是害苦了乐乐，每天老僧枯坐在电脑前，呆在老地
方守株待兔。本来网恋就是卖小孩买猴，玩玩行了，可是乐乐居然这样投入，叫人匪夷所思。
一天过了一天，眼看又是一年圣诞，小雪，你在哪里？——群山回应，在哪里，在哪里……没
了小雪，乐乐的天空变得黯淡，乐乐的眼睛缺少神采，乐乐的棋风有点病态。

    小雪，你知道乐乐在痴痴地等你吗？他当你是和象棋一样的知己，你快回来吧。但愿大佛
脚下的歌声，能借着灵气，飞到人间天堂，飞到你的窗前，让你想起从前的故事，想起那个一
起欢乐一起愁的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