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

    一个繁华的城市宛如一支长长精致的葡萄酒瓶，从外面看来，堂皇富丽，但只有处身其
中，你才会体味到里面空间如何拥挤，空气如何压迫，此时，你又会向往瓶外面的生活。在这
个城市里，适者生存是主旋律，追求物质是永恒的话题！而我，恰恰生活在这个城市，不知是
有幸还是不幸？但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工作，上网，看书，睡觉是每天重复的曲调，虽然
无味但也无奈！

    我住处前有一座人行天桥，天桥上的一边地上摆满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在出售，他们都是一
些下岗工人。人有时候为了生存，也会做犯法的事。（城市法规是不允许地摊经济在天桥出
现，所以他们常常受到城监人员驱赶）和往常一样，晚饭后我都会过天桥到对面书刊室看看
书，听听音乐。

    在熟悉的天桥上，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他蹲在在地上，跟面摆着一个象棋残局。他穿着
白色长衬衫，但由于长期受汗水“洗礼”白衬衫也变成浅黄色的了，平头，手里拿着一封信，
地上放着信封，因此我断定是一封信。令人奇怪的是，他边看着信边挤鼻涕。好奇的心理让我
停住脚步。我走到他跟前，说：“兄弟，如何玩的？”我的突然出现，他下意识擦擦眼泪，收
好信，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下，说：“你输的话给10元，我输给50元。”“好。”我笑着一声
就答应了。于是我也蹲了下来，我是一位象棋爱好者，《棋艺》我每期都买，自认为棋力还
行。我仔细地研究他摆出的残局谱，这是一个清朝残局谱，可惜想不出如何下第一步，只能靠
自己的想法下。“车二进三”。当我下第一步时，我察觉到他嘴角咧了一下，知道自己下错
了。残局对阵下错一步的话就无法挽回，下过棋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经过几步对阵我只好投
子认输。给了他10块钱“明天我再来”。我站起来，说了一句，只见他又迅速摆出另外一个残
局，之后，又继续读他的信。当晚，我回到住处后翻翻棋谱，翻出今日对弈残阵，心想，此人
熟读棋谱。

    第二天晚饭后我又和他对弈，亦输10元，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此人不简单！”这
是我对他的唯一看法。

    第五天，我又和他对弈，他这次摆的是宋朝残局，正当我们战得正酣，“快跑！”旁边摆
地摊者卷起地上物品就跑，当我们回过神来，一只脚已踩在棋纸上。城监人员来了！他张开
嘴，眼无神地看着城监人员把棋纸踩烂。象棋是他的生存工具，但一个人的生存工具给破坏
时，显得是多么无助和无奈！！我搭着他肩膀，说：“走，我住处在附近，我们继续下！”他
半推半就地被我推到我住处，我拿出我的象棋摆出棋谱，继续和他下，这一次，他棋下得显然
无力。这一局我们战和了。我想给他10元，他笑着说，“不用，谢谢！你没输我也没输。”但
最后我心里过意不过，送给他一副象棋，说：“这个你一定要拿着，不为别的，只为象棋！”
他看了我很久，拿了过去。“谢谢，我也该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不知说什么，是啊，
“不为别的，只为象棋。”这句话已足够了！

    过了难熬的一夜，我盼望着黄昏的来临，只要黄昏一到，我又可见到我的棋友。不知不觉
我已经把他当做我的棋友。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晚饭后仍然去那个天桥，这是我来到这个
城市另一个习惯，只因为象棋。

    可是这次我看不到他了，也看不到他摆的象棋，对别人来讲，这座天桥也和往常一样，地
摊经济依然存在，但对我而言，这座天桥已失去了它另一种意义。时间常常会使人忘记一切，
特别是在这么一个城市。当我连续几天找不到下棋者时，我也逐渐把他遗忘。

    又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我回到住处前，看到有一包裹在门口前，这可是一个久违的现
象，我很久没收到包裹了。慢慢打开它，我看到了一象棋和一封信。这象棋是我送给下棋者
的，是他！我相信我的直觉！我打开信，字写得很整齐，显然是受过教育的。

    “朋友，你好，我很久没说朋友这两个字了，特别是来到这个城市。但是见到你，我特别
想说这两个字，而且特别想同你说说心话，是憋在我心里很久的话。你可叫我做阿川，我是A
市棋院的一个棋手，是一个专业棋手。你知道，在中国，一个专业棋手是几百块钱工资，如果
他没有在比赛中得奖的话，那他的钱只养自己。”

    “因为我的工资，和我一起四年的女友跟了一个暴发户，而且就住在我家小平房的后面，
他们建了一座四层的大楼。钱真得很好啊，有了钱，他可以建一座楼来遮住你的阳光，同时我
人生的阳光也给我家小平房后面的大楼遮住了。之后，我辞去棋手，离开了棋院，离开A市，
但是我主要是为了离开我后面的大楼。我来到了这个城市，住在我朋友家，想找一份工作安定
下来，但是谁又会要一个棋手呢，现在社会讲得是MBA，讲得是职称。我找不到一份工！当时
我很灰心，别人活在这世上为了发展，而我活在这世上就只为了生存。朋友也顾不了他自己
了，我也不能老靠他，我以前可是中国象棋棋手，怎么能落到这地步！无奈之际，我摆残局，
上天桥，在天桥上常被城监人员驱赶，从来没下过一局完整的棋。”

    “直到来到你附近的这座天桥，当时是我第一天到这天桥，而这天我在我朋友那收到我家
人和棋院的信，他们合在一封信写给我的，信中都说，如果外面生活累的话就回来吧，外面好
还能好得过家？确实，我想家了，第一次想家了。但是我不想回，如果我赚不了五层大楼的钱
我真得不想回，而我非常不幸，又碰上城监人员。这一次，我没了象棋，仿佛我没了方向，这
时我才知道，对我来说，象棋就是我的一生。你说得对，不为别的，只为象棋。”

    “你读到我信时，我可能在北上的火车上了，不知何时再见？朋友，珍重！”

    我看完信，无语，右手拿着象棋！什么是生活？每个人对生活都有不同认识，生活或许就
是磨炼人，折磨人。而人，只有通过生活的磨炼，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吧。我把信和象棋放在
一起，这副象棋我再也没动过，因为我买了一副新的。

    三年了，虽然说婚姻是坟墓，但是差不多每个人都要走进坟墓，我也不例外。我正在收拾
东西搬进新屋时，有人敲门了，打开门，门中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你好，我是
阿川！”“快进快进。”我认出了他是下棋者——我的棋友。“不了，我时间很紧，我是偷跑
出来的，我现在进入省队了，来这里参加城市友谊赛，总教练还不知道我出来。这个是我在新
加坡比赛时组办者送给我的纪念品，我送给你！有空我会再找你，再见。”这个城市就是这
样，你朋友很少，而你朋友之中，又很少有时间相聚！我站在门口看着阿川离开的背影，他这
一次也是穿白衬衫，但这一次不是浅黄色的了。我打开他的包裹，里面装着玉做的象棋。看着
玉做的象棋，我仿佛看到了象棋希望，看着阿川，我也仿佛看到中国棋手希望！

    我依然收拾东西准备走进坟墓，人真奇怪，走进坟墓时你也会特别开心！

    我依然离不开这个城市，只不过从城市一角走到另一角而已，依然在葡萄酒瓶里。

    工作，上网，看书，睡觉依然是每天重复的曲调，虽然无味但也无奈！